对于第一种人,我似乎可以不必多说什么;对于第二种人,却不得不将我所见得到的,用最简单的话语来纠正一下:
第一,他们以为中国的音律太简单,而且只有单音,没有配音。这句话并不十分真确:即使是真确的,也并不是中国歌剧的毛病。因为音律的简单与否,及演奏时有无配音,只是音乐中所取材料的浓淡问题,并不是音乐本身的好坏问题。譬如作画,大红大绿的油画固然可以很好,寥寥两三笔淡墨水画亦未尝不可以绝妙。
第二,他们以为中国歌剧的情节不好,而且种种做工,不合于自然。我以为歌剧重在音乐,情节不过是音乐所寄附的一个壳子,好不好没有什么关系。西洋歌剧的情节,也大多不甚高明。即如巴黎Opera里所演第一本拿手好戏《浮士德》,是根据德国哥德的小说编的。哥德的小说,固然是世界文坛上一部极伟大的著作,但到编成了歌剧以后,其重心即由文学的变而为音乐的,听戏的人,就只感觉到音乐的伟大而不再感觉到文学的伟大(脚本中已将哥德的词句大改特改,且歌词深奥,非预先读熟者不易听懂)。这时候的《浮士德》,只是Opera的音乐,附着于哥德的小说的壳子上;而哥德的小说的壳子,仅仅是齐东野语一流,就情节说并没有什么价值。至于说中国歌剧的做工不合于自然,就先该问一问歌剧的“歌”是否合于自然。我们人对人说话是用“话”,并不是用“歌”。自然的话既可美化而为歌,则将普通的动作美化而为做工,也当然是可以的,而且是必须的。譬如画图,真要合于自然,除非照相(是照相馆的照相,不是艺术化的照相);若用笔画出,多少总有一点剪裁,总有一点个人的情绪在里面,就决不能自然;而艺术上所需要的,却在此不在彼。又如图案画,把不规则的实物规则化,几何化,与自然相离得太远了;然因其能将形与色剪裁得适当,配合得适当,仍能自成为一种美,自成为一种很高等的艺术。我们对于戏剧中的歌剧,虽然不能恰恰比之图画中的图案画,却不妨就用看图案画的眼光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