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头没有希望地诉说着。诉说到最终他的声音被痰填塞住,眼泪却没被填塞住。他始终还是躺在原地方。
“爹!你不要这样!现在到了我们翻身的年头,我们还错过了它吗?你看四弟不就是个样子吗?日本子来了,他还容我们分说吗?我们又全这样年纪轻轻的,他们打不好革命军,还不把我们捉去砍脑袋吗?早先那些‘剿匪军’,不全是这样干吗?打不着胡子,拿好人‘顶缸’,好回去报功。三窝堡的李麻子和他的兄弟,不全是这样死的吗?日本子按说是更凶,我们又不懂话,又没钱买通翻译,还不光等叫日本兵割脑袋,到城里去显威风吗?——反正我们算不能像一个小鸡崽一样,随便就等着谁给弄死——”
“你们全走吗?一个不留?一个……不……不……留?……”
“走,我们就全走,一个不留!”孙二的主张,使孙老头坐起来,他的眼睛睁大着说:“你们年轻,人家要你们。我这样大年纪的老头子,去干吗?跑全跑不动,还用说放枪?去吧!你们全去吧!我是死了也不离开家。让你们年轻人去反叛吧!盼望你们早去早回来,等我死了的时候……只要你们有人将我的骨头……埋在你妈的坟边……就足啦……不要叫狗……叫……狗……给啃得东一块……西一块……”老人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眼见儿子们就如被什么怪物攫去了一样。儿子们被这悲伤传染着,同时也被这悲伤催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