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君没法,只得自家先去访冯子澄一遭。刚要预备出门,只见凤琴笑着出来,口里唱道:“天地乃宇宙之乾坤,久矣夫千百年来,非一日矣;黎庶即苍生之赤子,众矣哉亿万兆姓,岂一人乎!”素君喝道:“信口说些什么?”凤琴笑道:“我学学这种笔法,好去做尺牍。”素君也被她说得笑起来。又道:“在家安静些,我去去就来。”凤琴道:“父亲到哪里去?”素君道:“长发栈。”凤琴道:“我也去呢。”便一把拖着素君的袖子。素君道:“你要去就去,不要这般孩子气似的。”凤琴松下手,随着素君向长发栈而来。
果然那长发栈甚为隘陋,素君走进门里,就是茶灶煤炭,堆了一地。旁边又是尿缸,几乎插不下脚去。转回头携着凤琴埋怨道:“叫你不必跟出来,你偏要跟着。”凤琴一手提着袍子,躲躲闪闪地往里走。才进第二重门里,那二蓝扳尖鞋子上面一色粉白的须子,早有几处染得乌黑。忽见侧首小房里坐着一位戴眼镜的先生,身上穿一件黑色破袍,袖底下露出几块棉花,好似秋深栗子一般,累累地挂着。
一见了素君父女,忙立起身来,问:“客人是找谁的?”素君知道他便是账房了,忙赔笑问道:“请问有一位客人,是新从江南到此,姓冯,住在哪一间房里?”账房向里面一指,说:“第十三号。”素君便挨着门头数了一数,果见那十三号房间的门,虚虚掩着,便立在门首喊了一声,“冯子翁!”一言未毕,里面早跑出一个褴褛不堪的人物出来。其时已是初冬天气,他身上还只穿了一件二蓝旧纺绸大褂子;手里捧着一根水烟袋儿,青黄斑驳,几乎成了一个古铜玩器;手指甲上烟灰塞了有几分深。吓得凤琴赶忙将脸背去,将鼻子尽套在小袖管里不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