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姑有四十多岁年纪,家道富有,原是久放窑账的,听如莲说怜宝有急事相请,料知是钱项的事,便即刻出门随如莲回家。如莲在归途上又犯了心事,暗想黎老姑这一去,我娘借她仗着胆子,说不定要和周七翻脸打官司,想着不由害了怕。及至到家领黎老姑上了楼,听屋里却静悄悄的。便让着黎老姑一同掀帘进去,只见怜宝已靠着墙角坐起,周七却坐在离她二三尺远近的地方。怜宝似已把滚乱的头发拢得略顺,头上伤痕也用手帕扎裹了,见黎老姑进来,泰然含笑让坐,先叙了两句家常。如莲暗暗诧异,无意中看到周七身上,却见他已穿上长衣,右手藏在衣襟下,襟角还微露一些刀柄,便心中方明白周七正持刀监视,怜宝慑着他的余威,自然不敢声响咧!怜宝先和黎老姑闲谈几句,便说到借债的事。黎老姑知道如莲现在正大红大紫,正是上等债户,便一口答应,定妥了明天下午立据交款。黎老姑见周七面色不好,怜宝又有病容,不愿久坐,就作别自去。
这时天已过午,到了吃饭时候,周七伴定怜宝,两人一步不离。如莲只得又自出去买来熟菜蒸饼,周七自己大嚼了一顿,怜宝如莲都不能下咽,只默然相对,都不敢随便说话。周七吃过饭,高谈起贩烟土的本领,怎样偷过关口,怎样欺瞒官人,又说赚钱后给如莲如何争气,自己如何得脸,说得津津有味。如莲却暗自替他为难,料着怜宝绝不能舍了女儿,服服贴贴跟他去出门。现在不过怕周七动刀,不敢违拗,眼看就要出个大不了。但又为周七在旁,不得和怜宝说话,更没法解劝周七,只自己心里焦灼。又因一夜未眠,加着吃烟呕吐,疲乏已极,想躺着歇歇,哪知头一着枕,竟沉沉睡去。那怜宝看如莲睡了,自己怯着周七,料道此际没法逃出他的手,心里忧烦,身上酸痛,再坐不住,也自睡倒。周七也不管她们,只自坐着。直到黄昏之后,她母女才相继醒来,仍是由如莲出去,到附近饭馆里叫来几样菜饭,大家吃了。周七夫妇都犯了烟瘾,不约而同的,一灯相对,吸将起来,居然还偶尔闲谈几句,好似忘了早晨的事。熬到十二点后,怜宝想睡在屋中和如莲计议一切,便向周七道:“你自己去外间睡吧,我身上酸的很,不出去了。”周七摇头道:“你别找不顺,想在屋里捣什么鬼!不成,还是跟我去。”说着烟也不抽了,拉怜宝下床,踉踉跄跄的走出去。如莲把床上烟具收拾了,去关屋门时,才见已被周七踢得都脱了榫,不能再关,便勉强着掩上,轻轻熄了灯,也自和衣睡下,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