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既平叛党,遂以为人莫敢侮,肆意畋游。仆射韩切谏不从。百姓屡受征调,不堪供役,多有怨言。会超忆念母妻,特使御史中丞封恺,前往长安请求。秦主姚兴,本已将超母妻拘住,至此闻恺到来,乃召入与语道:“汝主欲乞还母妻,朕亦不便加阻,但从前苻氏败亡,太乐诸伎,悉数归燕;今燕当前来归藩,并将诸伎送还,否则或送吴口千人,方可得请呢。”恺如言还报,超使群臣详议。左仆射段晖,谓:“不宜顾全私亲,自降尊号。且太乐诸伎,为先代遗音,怎可畀秦?万不得已,不如掠吴口千人,付彼罢了。”是乃忍人之言。尚书张华,力驳晖议,说是:“侵掠吴边,必成邻怨,我往彼来,赔祸无穷。今陛下慈亲,在人掌握,怎可靳惜虚名,不顾孝养?今果降号修和,定能如愿,古人谓‘枉尺直寻’,便是此意。”超大喜道:“张尚书深得我心,我也不惜暂屈了。”遂遣中书令韩范,奉表入秦。
秦主兴取阅表文,见他称藩如仪,便欣然语范道:“封恺前来,致燕王书,曾与朕抗礼,今卿赍表来附,莫非为母受屈么?还是以小事大,已识《春秋》古义呢?”范从容答道:“昔周爵五等,公侯异品,小大礼节,缘是发生;今陛下命世龙兴,光宅西秦,我朝主上,上承祖烈,定鼎东齐,南面并帝;通聘结好,若来使矜诞,未识谦冲,几似吴晋争盟,滕薛竞长,恐伤大秦堂堂国威,并损皇燕巍巍美德,彼此俱失,义所未安。”兴不待说毕,便作色道:“若如卿言,是并非以小事大了。”范又道:“大小且不必论,今由寡君纯孝,来迎慈母,想陛下以孝治人,定必推恩锡类,沛然垂悯呢。”不亢不卑,是专对才。兴方转怒为喜道:“我久不见贾生,自谓过彼,今始知不及了。”乃厚礼相待,欢颜与叙道:“燕王在此,朕亦亲见;风表有余,可惜机辩不足。”范答道:“‘大辩若讷’,古有名言。若使锋芒太露,便不能继承先业了。”兴笑道:“使乎?使乎?朕今当为卿延誉了。”范复乘间聘词,说得兴非常惬意,面赐千金,许还超母妻。时慕容凝已早至长安,入白姚兴道:“燕王称藩,实非本心,若许还彼母,怎肯再来称臣呢?”兴意乃中变,又不好自食前言,但称天时尚热,当俟秋凉送还,因即遣范归燕,且使散骑常侍韦宗报聘。超北面受秦诏敕,赠宗千金,再遣左仆射张华,给事中宗正元赴秦,送入乐伎一百二十人。兴喜如所望,延华入宴,酒酣乐作,雅韵铿锵。黄门侍郎尹雅语华道:“昔殷祚将亡,乐师归周;今皇秦道盛,燕乐来庭,废兴机关,就此可见了。”华不肯受嘲,忙即接口道:“从古帝王,为道不同,欲伸先屈,欲取姑与,今总章西入,必由余东归,由余戎人,入关事秦,见《列国演义》。祸福相倚,待看后来方晓哩。”兴听着华言,不禁勃然道:“古时齐楚竞辩,二国兴师,卿乃小国使臣,怎得抗衡朝士?”华乃逊辞道:“臣奉使西来,实愿交欢上国,上国不谅,辱及寡君社稷,臣何敢守默,不为仰酬?”也是一个辩才。兴始改容道:“不意燕人都是使才。”乃留华数日,许奉超母妻东还。宗正元先驰归报命,超乃亲率六宫,出迎母妻。彼此聚首,自有一种悲喜交并的情形,无庸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