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驹趁众人惊魂未定,悄然离开尼侬家。他对抢救毫无经验,也不愿掺和此事。也许只是饥饿和营养不良引发晕厥,不过从吐血看,也可能是由重疾带来的休克。他就这样搭乘出租车,和奔驰而来的急救车相对而行,回到家中。一路上他都无法原谅自己:在这仓皇的逃亡途中,他还不忘扯走女主人留在门前烘烤着的半张煎饼果子,另半张尚粘在煎饼炉上。
他把它吃了。吃完还吮舔指尖。就像小偷忍不住还是去偷,赌徒忍不住还是去赌。这种难以遏制的食欲再度无情地发作,进一步论证了他是这场文学较量中平庸的那一方。
他仓促埋怨着尼侬家的多金有钱。要多有钱,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大都市拥有一间像农家院那样的大宅子啊。院内还掘了一口井。然后在将钥匙插进自家居室的锁孔时,他想起那件在途中就隐隐不安的事:他还不知道年轻人的名字。他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只是记住那文字所带来的刻骨铭心的感受,比如只要闭上眼,就能意识到有一滴闪光的水珠,正从发黄的岩251壁滑落,或者看见青苔掩盖下的蚁路有一谨言慎行者正在耐心等待猎物,或者闻出一股自密林深处飘出的由阳光照耀然而又被自然打湿的清新气息。伟大、令人发狂而且是终生不可磨灭的感受啊。然后他记不起来那件BrunelloCucinelli西服遗失在哪里,原本挽着它的右小臂空空如也。他匆匆推开门,大步走到书架前,翻开自己的作品就朗读起来。如果上帝他老人家是长了眼睛的……只读了不到十句他就为自己的笨拙哭出声来。他将自己的一本本书扯拉下来,坐在地上,悲伤地发呆。他这样发呆时,荷马、维吉尔、薄伽丘、普希金、巴尔扎克、大仲马、狄更斯正驾驶着金色马车轮番从墙壁上绕着圈儿跑过去,后边跟着新晋的年轻人。此时,这病人脸色正红光着。一切得其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