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弼德的住处也是矿区的重大难题之一。从一开始他就宣布坚决不住招待所,一定要和矿工们住在一起。后来矿上决定腾出一间宿舍让韩弼德住。这间宿舍刚好在已故矿长沈建山家对面。稍有政治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安排并非巧合。沈矿长是矿上唯一一个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革命。沈矿长的遗孀沈大妈十六岁就参加了组织,又在老伴身边受过多年熏陶,自然是矿上思想觉悟最高的一个人。那天矿上领导将韩弼德领到沈大妈面前时,底下有一个毛头矿工,悄悄地用一个当时人人皆知的曲子编了两句小调:“天大地大不如沈大妈的脸大,千好万好不如沈小涓的床好。”平时将头掖在腰上过日子,自由散漫惯了的工人们,已经将脸板了一整个早上。到此时便再也绷不住了,都窃窃地笑。
曲子里唱的那个沈小涓,是沈矿长两口子的独生女儿,生在姚桥长在姚桥。高中毕业后在矿区的机械厂当了几年车工,后来就被推荐去省城读了大学。小涓在大学里学的是一门对姚桥的人来说中听不中用的学问,叫“国际政治”。韩弼德要来时,小涓的学校正在送学生参加毕业实习。矿区知道了,赶紧给学校写了个报告,说矿上出了一件又国际又政治的大事,急需懂行的人来帮忙。学校便派小涓回姚桥实习,当了接待组的副组长,协助李书记安排照应韩弼德衣食住行一应大小事务。上头命令说要好好布置环境迎接国际友人,小涓便把那剖析五洲风云四海局势的本事,都用在了黑板报上和春联上,将整个矿区写了个花红柳绿,贴了个花团锦簇。后来韩弼德见到小涓,第一句话就夸她的字好。小涓在学校里学的都是纸上谈兵的学问,真正和洋人打交道,还是第一回。嘴里说着“不好”,脸就红了。韩弼德握着小涓的手,觉出了小涓掌上硬硬的茧子。看着小涓毫无粉饰干净光洁的脸,韩弼德心里突然动了一下。还处在中国蜜月情结里的韩弼德,那天第一次看到了一个与心中景仰已久的劳工妇女形象完全重合的女人。这个女人使他对使命这个词有了多重的理解,他在姚桥的日子便由此生出一些隐秘的憧憬和想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