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中国文化真是充满了时间的紧迫性和焦虑感。《论语》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张九龄《照镜见白发》:“宿昔青云志,蹉跎白发年。谁知明镜里,形影自相怜。”王维《叹白发》:“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岳飞《满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范仲淹《渔家傲》:“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辛弃疾《破阵子》:“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那么多的白发之恨,白发之叹,壮志难酬,宏图未展,惆怅失落。多少未竟之事,还在心中驰骋纵横,只可惜一梦醒来,已是白发苍苍之人!关于白发,我读过的古诗词之中,最虎虎生风不颓废的,应该唯有李白。李白的《将近酒》:“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还有《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诗中表现的情感固然亦有忧伤,但并不颓废。如果以为“白发三千丈”“同销万古愁”仅仅是由于说愁之多,愁之长,也还是停留在字面之上,更深入的理解,是这个诗歌形象的充沛饱满,这才是盛唐气象真正的造诣。盛唐气象是饱满的、蓬勃的,可以夸大到“白发三千丈”时不觉得夸大,细小到“一片冰心在玉壶”时不觉得细小。如此千愁万绪,而仍然开朗明快,澎湃着一种狂放的力量感,颇有点“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意思。这就是李白,李白的不同凡响,说到底还是因为有傲气和梦想在撑腰,他的浪漫主义来自他的英雄主义,他的英雄主义来自他的理想主义。他比凡人有更多的希望,他比凡人有更多的幻想。鬓间新长的一丛白发,抹不平的眼角纹路,世事沉浮、获罪流放的颓靡,都无法摧残他的“少年壮志可凌云”。李白即使一头白发,骨子里仍是永远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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