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写将下来,到了这里,我真不知将如何地从头写起。和你相别以后,不通闻问的年数,隔得这么地多,读了你的著作以后,心里头触起的感觉情绪,又这么地复杂;现在当这一刻的中间,汹涌盘旋在我脑里想和你谈谈的话,的确,不止像一部《二十四史》那么地繁而且乱,简直是同将要爆发的火山内层那么的热而且烈,急遽寻不出一个头来。
我们自从房州海岸别来,到现在总也约莫有十多年光景了吧!我还记得那一天晴冬的早晨,你一个人立在寒风里送我上车回东京去的情形。你那篇《南迁》的主人公,写的是不是我?我自从那一年后,竟为这胸腔的恶病所压倒,与你再见一次面和通一封信的机会也没有,就此回国了。学校当然是中途退了学,连生存的希望都没有了的时候,哪里还顾得将来的立身处世?哪里还顾得身外的学艺修能?到这时候为止的我的少年豪气,我的绝大雄心,是你所晓得的。同级同乡的同学,只有你和我往来得最亲密。在同一公寓里同住得最长久的,也只有你一个人;时常劝我少用些功,多保养身体,预备将来为国家为人类致大用的,也就是你。每于风和日朗的晴天,拉我上多摩川上井之头公园及武藏野等近郊去散步闲游的,除你以外,更没有别的人了。那几年高等学校时代的愉快的生活,我现在只教一闭上眼,还历历透视得出来。看了你的许多初期的作品,这记忆更加新鲜了。我的所以愈读你的作品,愈想和你通一次信者,原因也就在这些过去的往事的追怀。这些都是你和我两人所共有的过去,我写也没有写得你那么好,就是不写你总也还记得的,所以我不想再说。我打算详详细细向你来做一个报告的,就是从那年冬天回故乡以后的十几年光景的山居养病的生活情形。